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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杂记
作者:张若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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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太紧张,很快就会过去。”情绪被慢慢安抚,然后放松。手术室里很静,听得见空气里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无影灯被打开,针管推得极慢,坚锐又冰冷地刺进神经。意识陷入混乱。呼吸罩里的气体疏离而冰凉,我看见蓝色的人影不停走动,然后扭曲。周围在混沌中逐渐离散、模糊。接着,一片黑暗。

哦,这是我18年来第一次上手术台。

手臂上如指般粗的针管在护士姐姐毫不费力的动作下轻松地刺破我的皮肤,扎进血管里面,液体从吊瓶里顺流而下,进入我的皮肤。

我妈忙不迭在旁边拨了瓣儿橘子,清香味引得我肚子直叫。

“你要做手术,手术室是比不得外面,别紧张啊。”她边嚼着橘柑边对我说着,神情却严肃的很,半分懈怠也没有。

“啊?”我有些惊讶,在住院期间她从没有以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过话,忽然,我有些不适应她的反应。

估摸着被我注视得有些不自在“当然,当然你那个……要做手术有点紧张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你还是不紧张为好……对,这样会、会比较好一点……”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手中剩下的橘子皮却被攥得很紧,随即被揉碎扔进垃圾桶里,不见踪影。

因为动手术这件事,我还与我妈有过分歧。不过是父母担心手术的副作用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消耗。如今进入手术室,也算体会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滋味。

“当年生你的时候上过手术台,后来再也没有踏进病房一步。”我妈有些哽咽,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大概那时病痛折磨我的时间长了些,让我下定决心做手术,再怎么样也不愿过多纠缠,宁愿与它做个干干净净的了断。

被推上手术台时,麻醉师笑着安慰我说忍着点啊,那一针打进脊椎里会有些难受,你可以叫出来。”说实话,之前想过的那些场景,譬如会疼哭之类的统统没使出来,现在想来,大约是入骨的疼痛太过深刻,顾不上也就忘记了。然后陷入迷迷糊糊的昏睡。后来据我爸说,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我脸色铁青,裹着个睡袋似的东西,活脱脱像极了一个大肥茧子,只不过自然界的生物的茧都是小而美丽,我这个就颇有些憔悴难看、糟心了些。为此,我还在心里小小腹诽了一下他老人家。

住院期间伤口没有愈合,行动还需要人搀扶。我想着,慢慢走嘛,一步一步来就好了。当时刚做完手术,就想着下床活动。结果还没走出病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便开始扒着垃圾桶将胃汁吐得一干二净。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情况才有了好转。

说来也奇怪,术后循序渐进地做着机能的恢复训练,从最基本的走路到站姿的逐步矫正,我花费了比正常人更多的时间,可从未觉得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后来回过头想想原来是心境已有了改变。把过程当作生命本该经历的风雨,足矣。

这大概就算是我对于住院的全部印象。

那时还有一个病人,总躺在离洗手间极近的过道的床上,他的名字我不得而知。出入病房时倒是打量过几次,身形枯瘦,双目凸而无神。时隔半年想起仍然觉得难忘。我住院前曾打过半个月吊瓶,所以对他稍有印象,但我只以为他是一般病患,没有过多注意。我爸为了照顾我偶尔会睡在走廊的病床上,那天他告诉我这儿还躺着一个得了癌症命不久矣的青年人,我突然在脑海中联想到了他指的是谁。想起一个细节,不论是白天还是深夜,因为总会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所以对上了号。我爸正想说些什么,“哎呀,别人家的事就你嘴巴最晓得!”被我妈硬生生给打断,只好悻悻作罢。我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恍惚间突然觉得生命对于人,很珍贵也很残酷。那种身体的精气一点点被剥离出,自己却束手无策,宛如被凌迟的痛苦此刻似乎格外能感同身受。

病房里的阳光时有时无,有时它会善意地透过玻璃洒进来,温暖生灵。但很多时候,它不需要逻辑与理由,可以直接将仅剩不多的活力带走,冷酷得连同生气都不会带来,只是隔着空气将你我阻拦在千里之外,丝毫不拖泥带水,不留一丁点念想。人们无能为力却也要克制着接受绝望的现实。不是所有美好的瞬间都可以被捕捉到,像是那种被讴歌的伟大生命岁月一样,写进教科书里赞美。更多时候,那些不被注意,如同浮萍一般小心翼翼地生长,又在艰难前行着的平凡生命,在某个稍纵即逝的时光间隙里,散发出微弱却又令人惊异的光芒。

我试着在能活动的第二天里爬楼梯,克服掉对身边人的依赖。每走一步我都认为是对忍受力的挑战,不过好在也能渐入佳境。除了身体的小毛病,深夜里睡不着觉也曾令我感到伤神。我的病床隔过道很近,但终归是在病房里,每天傍晚睡觉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担架滑轮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时不时从黑夜的静谧里钻进我的耳膜中,将我弄得烦躁不安。可是后来,我突然释怀,医院本是救死扶伤的大本营,每个生命的归途、去向,是无法被掌握的。而坚守大本营的这群人能做的,就是将这个生命在世间存留的时间,延续得更长一点,更长一点。我不也正是这些渺小生命里不起眼却又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吗?我应该满足的。

出院的那天天气很好,天空上白云像棉花糖一样柔柔的,湛蓝色的画布上还有阳光的暖黄,它终于照射到了我身上,这使我十分开心。因为在住院的日子里,我老是开玩笑似的抱怨自己要发霉啦!我也真切希望每个住院的病人最后都能以一种美好而轻松的状态回到他自己的家。毕竟住院的时间里除了治疗再没有其他的消遣。

我不知道后来那个病人怎么样了,也许出院了,过着平安的生活,没有病痛折磨。后来我偶然再回到医院时,没有看到他。希望他能过得好,无论在哪。

我还记得出院的时候,看到外面的景象,与病房里的冷清不同,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里。那些弥漫着消毒水与阿司匹林味道的刺鼻空气,天花板上将楼道照得煞白的大瓦数照明灯,半夜里滴滴作响的紧急床头铃,以及护士站墙上不间断闪烁的时钟,共同勾勒出那个夏季漫长而潮湿的一副抽象画,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看似轻巧却也长久地驻扎。

古语有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孔圣人也说:“未知生焉知死”。华夏民族一直以来对待生死持一种避而不谈的态度,这与骨子的文化基因有关。而我,作为众生中极普通的一个,谈不上与圣人的思辨相提并论。但我想,天地四方之内,既置身其中,便需要用微不足道的力气去努力把这短暂的旅程,活得厚实些,接受来自生命的精彩与黯淡。

人这一生很长,长到我们的生命可以活成千奇百怪的模样。因为再怎么折腾,再怎么度过,终其一生追求的都不过一个自我完满。但最根本的,是生命诚可贵。在这点面前,完不完满那都是次要的了。

 (作者班级:文学院2015级汉语言文学师范3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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